阿湛一句話將他氣得咬牙切齒, 大概是覺得沒什麽意思了, 她又緩緩的打了個哈欠，然後對站在旁邊的啟元晟做出個‘抱’的動作, 看樣子是覺得他懷裏比椅子上要舒服些。

啟元晟正準備伸出手去抱他, 卻被突然走過來的萬俟河攔住。

“大皇子在做什麽？若是秀水公主累了, 怎麽不去方鹿宮休息, 陛下已經下令, 往後的日子裏，公主便住在皇宮裏, 大皇子也應該知道這一點, 阿湛如今是你的妹妹, 可不再是你的寵物。”

萬俟河看上去神色頗為冷漠，打定了主意要讓啟元晟不得靠近。

啟元晟雖然很想帶走阿湛，但礙於這是皇宮之中，聖上與上一次的啟元茂可不同，即便是他, 也不得違背皇帝的命令。

無奈，他只是將目光投向阿湛。

然而阿湛見著他的動作被萬俟河攔住, 也沒有再向他伸手, 反而收回了自己的動作, 擡眼看了下萬俟河，淡淡的說：“那你找個人背我去。”

“阿湛······”

啟元晟暗暗皺起眉頭，但看著阿湛卻好像沒有想與他回去的意思，心中不由產生了一種奇怪又有些難受的感覺。

“大皇子可以回去了。”

萬俟河冷眼看著他, 話語透出些冷漠。

“大皇子不過是把阿湛當成自己的寵物，此刻何必又露出這樣一副模樣，你真以為我們看不出來？阿湛不和你計較，你便當做她默認了麽？就憑你，也有資格當她的主人？”

啟元晟目光一震，有些冷厲，旋即冷冷的話說出口。

“本殿下沒有······”

說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，他的話停在嘴邊，卻沒有再說下去，移開與萬俟河對視的目光，啟元晟看向阿湛，阿湛的目光很平靜，眼睛裏依舊是一片清澈，像是什麽都沒有，又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。

啟元晟算計一世，卻無法在此刻說出些什麽話來。

萬俟河的話語固然是誇大的，但誰也不能說他的話完全不對，啟元晟很喜歡阿湛，即便是萬千寵愛著，但最開始的時候，他確實有些那等想法，因為阿湛是鮫人，他養在自己的池子裏，算是當成他的所有物也沒什麽錯。

啟元晟不是那種單純到會相信什麽一見鐘情的人，他一開始只是對於阿湛的驚艷，自己的東西自己寵著，確實是沒錯的，所以他也無法反駁萬俟河的話。

但他與阿湛在一起住了那麽久，那麽久的寵著慣著一個人，有些事情早已說不清楚，畢竟阿湛即便在那個時候被他們認為是鮫人，可再怎麽樣，她也是人類模樣，不是什麽阿貓阿狗，這種感覺是無法說出來的，他有的時候自己心裏也很覆雜，究竟是把阿湛單純的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，還是當成了一個可以喜歡的姑娘。

這個問題無法解答。

但他的沈默在萬俟河眼裏就是無話可說，萬俟河微微笑了笑，有些冷漠，這才面向阿湛，伸出手道：“我抱你去。”

說著，他頓了頓，似乎有些躊躇，這才緩緩道：“你的腿······還沒有好嗎？”

“好不了了。”

阿湛淡淡的回答他，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，連話語也是輕輕的，淡淡的。

萬俟河看上去像是突然多了幾分驚慌的樣子，他猶豫了一會兒，這才有些遲疑的再次問她：“只是小傷，怎麽會好不了？”

阿湛像是沈默了一陣子，然後擡頭輕輕的看了他一眼，同樣的淡淡的，沒什麽情緒。

“你把我困在冰潭之後，我遇到了一只千年冰魄，僥幸逃出，但傷了腿，靈醫說我腿部的元脈被冰魄之力毀掉了，大概是治不好了。”

萬俟河如同突然被什麽東西定住了身體一樣，眼中的那絲細微的驚慌逐漸擴大，他有些僵硬的，緩緩的在阿湛面前矮身蹲在，目光看著她的腿，似乎想觸摸她的腿部，可卻一直僵硬著沒有做出動作。

而他微微顫抖的聲音也證實了他此刻心中顫動。

“怎······怎麽可能？”

萬俟河不敢置信。

那冰潭明明是不可能會有千年冰魄這種東西，也不可能對阿湛造成什麽實質的傷害，但真相卻總是與他想的千差萬別，明明想過千百遍的東西，後果卻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了。

“其是你不用來找我。”

阿湛微微皺了皺眉，但仍是平靜的。

“我不會再回去了，也不會和你爭家主之位，反正我的腿已經不能好了，對你沒什麽威脅了。”

“不，不是這樣的！”

萬俟河像是一剎那間激動了起來，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，連那雙漆黑包容萬物的眼眸裏也隱隱出現了一絲絲血色，看起來令人有些驚懼。

“我只是想困住你，不是想······想傷了你的腿。”

他的聲音顫抖了一下，這才把這句話說完，只是看上去似乎更加激動了。

阿湛一直看著他，眼中沒有絲毫波動。

“那又怎麽樣？”

她藍色的大眼睛眨了眨，裏面清晰的印著萬俟河的樣子，連他那雙顯得驚慌的眼也看得一清二楚，但她就像看不到他半點的情緒一樣，她從來都是平靜的。

“哥哥。”

阿湛突然又這麽喚他，然後淡然的看著他，平靜的說：“萬俟家是你的了。”

萬俟河微微驚慌失措的目光猛然停住，死死的看著她，指甲卻刺進了自己的掌心裏。

“你······你是故意的，對不對？”

掌心之中有溫熱的液體流下，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意，只是死死的看著阿湛，仿佛在尋求那最後一根浮木。

“我是故意的。”

阿湛甚至沒有什麽猶豫，她微微俯下身子，看著蹲在她身前的萬俟河。

“你不是嗎？”

萬俟河的身體突然往後仰了一下，跌坐在地，他那種緊緊盯著阿湛的目光終於消失不見，眼中有幾分恍惚。

“是······我也是故意的。”

他不知道冰潭之中有千年冰魄，但他是故意將阿湛引至冰潭中，又將她困在那裏，只是因為他不想阿湛參與到家主之位的爭奪中來，阿湛本應該是他的大敵，但他無法狠下心殺了她，所以只能花了大心力設下陷阱困住她，想要等到塵埃落定之時，再來將她解救出來。

可······人算永遠不如天算。

阿湛確實是故意這麽說的，因為她知道萬俟河會因為她的話產生什麽樣的情緒，又或者會因而而感到痛苦愧疚，在萬俟家，哪怕最邊緣的人都知道，萬俟河雖然時時與萬俟央爭吵，但他從來不會傷害她，從小到大，一直如此。

所以即便萬俟河知道她是故意這麽說的，但那又如何，他不是故意的嗎？他是故意的，所以阿湛即便是故意說那些話，可······她沒有說錯。

萬俟河覺得心中仿佛被鑿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，有些窒息的疼痛。

他一直以為自己得到了萬俟家便是得到了一切，他這些年來心心念念都是這個目標，可等他終於達成所願的時候，卻反而沒有想象中那種欣喜的感覺。

當日在冰潭看到被毀壞的陷阱，得知阿湛已經逃出，且不知去往了何處之時，他心中竟詭異的產生了一種驚慌感，那種得到萬俟家的感覺瞬間便被沖刷至盡，與其說他是為了斬草除根，或者是抓阿湛回去鎮壓，倒不如說他只是單純的想找到阿湛罷了。

他自小便和阿湛一起長大，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這麽久過，他的心中一直是驚慌的，那種驚慌之意就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，似乎只有看到她的時候才能緩解，所以萬俟河才會‘偶遇’皇帝，為自己弄了個國師的身份，且還執意要把阿湛也放在身邊，明明他對大元皇朝一點興趣也沒有，若是真的要做什麽，那偌大的藍海裏，怎麽也比這裏痛快，可他還是這麽做了。

萬俟河有時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，可有時候又覺得那股感覺非常的迫切，讓他自己也弄不明白。

或許，那看不清的人不是阿湛，而是他自己吧。

阿湛雖然看起來沒心沒肺，似乎對什麽都不在乎，但她從來都是活的明明白白的。

她知道怎麽做能挑起他的怒火，也知道怎麽做能讓他平靜下來，更知道怎麽做會讓他難受，他的喜怒哀樂全都掌握在她手裏。

萬俟河頹然的坐在地上，甚至沒去看阿湛的目光，他覺得自己不能看著她，否則心中的愧疚便會化成汪洋大海將他淹沒，連控制都控制不住，明明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。

眼見著他默默跌坐在地上，阿湛靜靜的看著他，良久之後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淺水魚，別哭了，你的眼淚滴在我腳上了。”

萬俟河：“······”

一瞬間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愧疚的萬俟河，腦海裏面卻只剩下了一個奇怪的念頭。

——他沒哭·····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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